日本战败后何以那般的幸运？
吾友马国川以新著《国家的重生：日本的战后腾飞之路》见赐，这是其所著的“日本三部曲”最后一部，前两部为《国家的启蒙：日本帝国崛起之源》、《国家的歧路：日本帝国毁灭之谜》。
拜读后有一个问题久久萦绕在心头，战败后的日本何以那般的幸运？1945年8月日本无条件投降后，此前掠夺的殖民地全部从嘴里吐了出来，本土亦一片废墟，国穷民困几近山穷水尽。而到1964年，日本就能成功地举办奥运会，1968年，以37万平方公里的国土面积、1亿人口而跃居全球GDP第二，此时离战败仅仅23年。
日本战后的腾飞，当然可以找出许多的外部原因。比如它由美国一国完整地占领，而避免了像德国和朝鲜那样被分割为美、苏两大超级帝国的势力范围；“冷战”开启特别是朝鲜战争爆发，为了对付苏联和中国，美国对日本大力扶持；当然，还有一个看似偶然的因素，日本碰到一个骄傲而对其仁慈的“太上皇”麦克阿瑟将军，麦克阿瑟于日本有再造之恩。
但是，正如我们熟悉的一句经典马哲论断所说那样，“外因必须通过内因起作用”。如果日本民族内部不具备重生的条件，给它十个麦克阿瑟元帅恐怕也不顶用；反之，日本民族内部具备重生的条件，美国即使派其他人来作占领日本的军事当局最高长官，没有朝鲜战争它照样会走向腾飞之路，只是有快慢之别。
马国川所著的“日本三部曲”中，其“崛起”阶段是在明治时代（也包括大正时代），以“明治维新”为发端；其“毁灭”阶段是在昭和时代前期，止于1945年战败；其“腾飞”阶段始于盟军占领，覆盖了昭和年代中、后期。这三个阶段既有时间上之先后，又有着逻辑上的因果关系。国川兄没有将三本书写成日本三个阶段的断代史，而是撷取每个阶段代表性的人物以及与之相关的事件，来讲述日本近现代史的进程如何由一代代精英带领民众推动。日本精英们于忧患中为国家找出路，终结了幕府统治，推动“明治维新”，实现了富国强兵；也因精英们欲壑难填，引领日本走向了侵略他国以攫取利益的毁灭之路；同样是精英们诚心拥抱战败，接受占领当局的制度安排，带领日本民众矫正了对国家道路的认知，走向重生。
这三个阶段乃前者为后者之因，后者为前者之果。
如果没有明治维新，没有日本在军事、科教、经济等各领域对欧美的全面学习，就不会短时间内使一个封闭、落后的日本成为亚洲第一强国，接连战胜中、俄两个大国。但也正是“明治维新”的成功，使领导日本的精英层和多数民众有了更大的野望，梦想称霸亚洲并与英、美抗衡。“明治维新”学习西方在器用层面非常成功，而最根本的政治制度建构却是“洋为和用”，学了个半吊子的君宪，而非真正的虚君立宪。如《国家的启蒙：日本帝国崛起之源》其中一节“明治宪法的致命‘黑洞’”所言，天皇被置于国家元首和统治权总揽者的地位，内阁、国会和军部互不隶属。据宪法规定，“海、陆军的统帅权为天皇所有，独立于行政、议会与司法体系之外”，只要有一种公共权力特别是最高权力不能得到有效地制衡，这种权力一定会变成猛兽而噬人。明治维新使国力强盛，明治宪法给天皇留下独断的“后门”，则为军部坐大、绑架整个国家埋下伏笔。公权力对民权的侵夺，又使媒体失去了监督的作用，少数清醒的知识人不敢也不能发出批评军国主义的声音，更多的知识人则为了利益和安全加入赞美侵略的大合唱，整个国家被打造成一部战争机器，举国癫狂，犹如“盲人骑瞎马，夜半临深池”。
同样，日本战败后能短时期内复兴的因子也在前两个阶段埋下了。明治、大正和昭和前期，日本的国家建设取得了巨大的成就，这不仅仅包括经济层面——建成了一个制造业发达、基础设施完善的工业化国家，还包括其对教育事业的注重，在全国范围内普及了六年制教育，基本扫除了文盲，国民接受中等、高等教育的比例在亚洲首屈一指。战争将日本的道路、楼宇、工厂毁掉了，工农业产出出现了大幅倒退，但勤劳、坚韧、严谨、自律、受过良好教育、学习能力强而又团结的一亿国民还在，这是日本复兴最大的“本钱”。
国民还是以前的国民，昔日从学校征召入伍去侵略他国的青年，战后幸存回国，立马就成了工厂里的技工和商社的推销员。然而整个日本发生了根本的变化，即从军国主义的泥沼中走出，转型为一个现代的民主国家。在这个进程中，领导日本的精英层又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。他们对美国的占领和帮助是心悦诚服，而非口服心不服的敷衍应对。全体国民接受了占领当局塞给他们的“和平宪法”；首相吉田茂，决心做一个“好的失败者”；三木清，促发了战后民主改革；盟军司令部和日本朝野，共同努力将报纸从政府的手里解放出来；经过文化的改革，日本人完成从臣民到公民的转变；泼泼罗事件，让宪法规定的学术自由成为现实。如国川兄在“自序”中说的：“日本战后历史的最大意义，就是确立现代价值观，在历史废墟上成功转型，完成了建国任务。”
在我看来，1964年日本举办东京奥运会，1990年西德和东德完成统一，寓示着“二战”两大战败国彻底走出战败的阴影，成了事实上的“战胜国”。而苏联这样重要的战胜国，却在两德统一后不久解体，其主体俄罗斯长期经济停滞不前，综合实力日益衰弱。两相对比，不禁唏嘘，一个国家的道路选择，是多么重要呀。
《国家的重生：日本战后腾飞之路》，中信出版集团，2021年8月第1版。购书链接请点击左下方“阅读原文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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